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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歌剧的里程碑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8-20 04:41:00    

1945年,《白毛女》在延安首演剧照,王昆饰演喜儿。资料照片

1985年,《白毛女》上演四十周年纪念演出节目单。资料照片

【文艺院团保留剧目巡礼】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句大众耳熟能详的唱词正是出自中国第一部民族歌剧《白毛女》中的经典唱段。这部在战火纷飞中诞生的剧目,以“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深刻主题,通过杨白劳与喜儿父女的命运悲剧,艺术化呈现了阶级压迫与革命觉醒的历史图景。这部艺术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舞剧,并走向国际,至今仍在舞台上焕发着艺术生命力。作为中国歌剧舞剧院的经典保留剧目,剧院在几十年间,不断组织复排、演出,改进完善,培养了一代代优秀演员,演出千余场,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和世界,在广大观众的心中成为久演不衰的红色经典。

黄土高原上的文艺觉醒

民族歌剧《白毛女》诞生于革命年代。1938年,在毛泽东同志“抗日的现实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号召下,鲁迅艺术学院在延河之畔破土而出。时任鲁迅艺术学院副院长的沙可夫,以及中国左翼革命文艺运动领导者之一的周扬等带领师生,在土炕上研读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打谷场上编排抗日秧歌剧,让艺术真正成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正是在这种精神指引下,《白毛女》的创作有了历史条件。

1944年,《晋察冀日报》记者李满天将“白毛仙姑”的传说带到鲁艺时,民族歌剧创作组敏锐捕捉到其蕴含的革命潜力。他们三下晋察冀边区,在河北平山等地采访,概括出不同版本“白毛仙姑”传说的共同特征:被地主迫害的贫农女儿躲进山洞,因长期缺乏阳光照射而毛发变白。

然而,创作组在剧目主题立意上却出现分歧:有人主张写成“破除迷信”题材,有人主张视为普通民间传说。在一次大联排中,周扬来到现场,他提出:“我们必须创造能够反映新的时代、新的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精神面貌的新艺术,而不是单纯模仿或搬用旧有的东西。”后来,周扬直接指导创作,鲁艺戏剧系、音乐系组成集体创作组和导演组。青年诗人贺敬之提出核心主题“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赋予故事阶级斗争的时代内涵,才统一创作方向:通过喜儿和杨白劳的悲剧集中描绘中国农民受封建统治的残酷压迫和剥削。剧中,杨白劳“喝卤水”前的独白“卖豆腐赚下了几个钱”,民间小调完美表达出人物心理,既展现了农民的质朴,又揭露了剥削的残酷。正如贺敬之在《白毛女》创作笔记中写道:“他不是单纯的悲剧人物,而是千万农民在封建枷锁下的挣扎缩影。”这种源于生活的艺术真实,使观众产生了强烈共鸣。1945年4月,《白毛女》的旋律第一次在延安中央党校礼堂响起,毛泽东同志与中央领导人、“七大”代表一同观看了演出,台下观众纷纷饱含热泪,毛泽东同志评价喜儿扮演者王昆的表演:“很有当年湖南妇女的革命气魄哩!”

民歌泥土中绽放的艺术奇葩

民族歌剧《白毛女》是“继承传统、推陈出新”的创作典范。它不同于西洋歌剧,也不同于中国的民间戏曲,是鲁艺创作集体在秧歌剧基础上的一种新创造。为了让歌剧被民众接受,创作组大量采用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的民歌、戏曲、说唱素材,运用民众熟悉的音乐语言、歌唱和表演方式,创作出这部独具民族特色的歌剧。

在音乐创作中,马可等作曲家建立了“民歌素材库”,将收集到的200多首民间曲调进行分类整理。他们创造性地在《北风吹》中将河北民歌《小白菜》与山西梆子《青阳传》融合,在《太阳出来了》中融合陕北秧歌的音调与进行曲节奏,而在《扎红头绳》中则是将河北民歌《捡麦根》的欢快旋律转化为少女对幸福的憧憬。在演唱时,表演者需要用百姓所熟悉的具有浓郁特色的民族唱法,完整地诠释歌剧中的所有唱段。这种对民间音乐的创造性转化,既保留了剧作的泥土芬芳,又赋予其时代内涵,使《白毛女》真正做到了“用中国老百姓听得懂的音乐讲革命故事”。

在《北风吹》唱段中,河北民歌《小白菜》的旋律为徵调式,主题音乐为四句结构,下行的音列使音乐具有几分忧郁之情,直接挪用难以契合歌剧丰富的情感表达与剧情起伏。为解决这一问题,作曲家拓宽唱腔音域,使旋律更加婉转细腻、抒情柔美。他们仔细研究《小白菜》的旋律走向,将原曲中一些音程跨度较小的地方适当拉伸,在保留其原本风格的基础上,增添了更多的情绪变化空间。在喜儿怒斥黄世仁的唱段中,作曲家则大胆吸收了西洋歌剧的咏叹调形式,同时采用中国传统戏曲音乐的板腔体结构发展手法。这些创新使歌剧《白毛女》成为融中西作曲技法为一体的中国民族歌剧的典范之作。

歌剧《白毛女》宛如一座艺术宝藏,诸如《北风吹》《扎红头绳》《杨白劳》《讨租要账》《花天酒地辞旧岁》《廊檐下红灯照花了眼》《老天,杀人的老天》《我要活》《恨是高山仇似海》《太阳出来了》等唱段,皆是其中熠熠生辉的明珠。它们历经岁月的洗礼,愈加散发着迷人的艺术魅力,一直是各大声乐比赛、晚会的常演曲目。

成为不同时代人们的共同文化记忆

歌剧《白毛女》还改编成多种艺术形式。1951年电影版《白毛女》将喜儿的形象搬上银幕,田华的表演让全国观众为之落泪;1964年芭蕾舞剧版以足尖艺术演绎革命史诗,创造性地将《大红枣儿甜又香》等唱段改编成交响乐。这些改编不仅拓展了作品的传播维度,更使其成为不同时代的文化记忆。

中国歌剧舞剧院于1964年3月经国务院批准正式组建,其历史可追溯至延安鲁迅艺术学院。作为“文艺国家队”,它继承了延安鲁艺的红色基因,二者有着深厚的血脉联系。当年参与《白毛女》创作的马可等关键人物,后来进入中国歌剧舞剧院工作,他们带着鲁艺精神和创作《白毛女》时积累的宝贵经验,成为推动剧院艺术创作与发展的重要力量。

剧院对《白毛女》的演绎紧跟时代步伐。早期版本着重突出阶级压迫与革命斗争,契合当时社会变革与民众对新生活向往的时代精神。随着时代发展,在后续复排中更加注重对喜儿形象的细腻刻画。例如改革开放后的版本,更加深入挖掘喜儿在苦难中的复杂心理,她从单纯的受害者,拓展出坚忍、挣扎与反抗等立体层次,体现了社会对人性认知的深化。

一代又一代演员在《白毛女》的演出中传承着老一辈艺术家的表演精髓。王昆向年轻演员传授如何在演唱中保持自然质朴的风格,使歌声饱含原生态韵味;郭兰英详细讲解戏曲板腔体在唱腔中的运用技巧,以及如何结合戏曲表演程式塑造喜儿的舞台形象,让年轻演员深刻领会到传统戏曲魅力对角色塑造的重要价值。年轻演员在继承这些宝贵经验的基础上,结合当下观众的审美习惯进行创新。在表演上,他们巧妙融入现代戏剧表现手法,比如在肢体动作的设计上更加灵动自然,眼神交流也更加丰富,让喜儿这一形象在舞台上更具时代感与生命力,能更好地引发年轻观众的情感共鸣。如在2015年复排版中,新增核心唱段《我是人》,第四代喜儿扮演者雷佳汲取前辈所长,细腻展现喜儿在绝境中的坚守。她音色纯净、情感真挚,无伴奏谣唱曲形式强化了喜儿对生存的呐喊,更加突出了人性尊严主题。

喜儿的红头绳,是旧社会少女的最后一丝希望,更是新文艺的第一簇火种。八十年时光流转,《白毛女》始终在时代舞台上绽放光芒。当我们在剧场再次看到喜儿扎起红头绳的瞬间,看到的不仅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文艺工作者对鲁艺精神的传承。

(作者:李哲昕,系北京舞蹈学院助理研究员)